专访瑞银全球经济及策略研究主管Arend Kapteyn：美国将经历“史上最温和”衰退，亚洲经济增长前景更乐观

专题：世界经济论坛第五十四届年会_2024冬季达沃斯

　　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 李依农 上海报道

　　步入2024年，全球经济与金融市场将迎来哪些变化与挑战？在与南财记者的独家专访中，瑞银全球经济及策略研究主管Arend Kapteyn从通胀趋势、潜在的经济衰退、欧美央行、新兴市场等多个层面，深入剖析了当前全球经济格局。 

　　谈及美国经济和联储政策，Kapteyn预计美国将经历其衰退历史上最轻微的硬着陆。同时预计联储最快将在三月开启降息。

　　展望2024，Kapteyn预计全球经济增长将有所放缓，归因于中国和美国增长相对放缓。尽管如此，他强调了对亚洲增长的更为乐观的展望，并指出了中国科技行业所展现出的韧性。

　　此外，Kapteyn还指出，眼下的地缘政治冲突对市场的影响可能有限，但即将到来的选举，特别是美国的总统大选，或将是2024年最具不确定性的潜在风险之一，或将对全球金融市场产生重大影响。

　　美国将经历“史上最温和”衰退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最近的数据显示通胀继续回落。欧美通胀会否再次上升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月度数据上可能会有所上升。我们预测月度的数据将相当波动，但趋势无疑是在向下。截至目前，全球大约90%的通胀涨幅已经发生逆转。如果看月度的年化涨幅，不仅仅是能源、食品等分项在下降，实际上所有组成部分，比如商品通胀，甚至服务通胀现均已出现大幅回落。预计2024年，我们将回到非常接近大流行前的通胀水平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美国劳动力市场12月表现优于预期。美国经济是否将迎来软着陆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就业人数超出预期，这一数据实则有一些误导性。如果不看政府部门和医疗保健部门，那么从三个月的平均数据来看，私人就业人数几乎没有增长；如果以总工时来衡量，这一数据在过去三个月一直在萎缩。因此，我认为劳动力市场这真正出现了放缓，而且就业增长水平可能仅约为六个月前的一半。如果从这些趋势进行推断，我们认为未来一两个季度就业人数将开始减少。

　　我们预测在今年二、三季度左右，可能会出现一场非常温和的衰退。无论是称之为硬着陆还是软着陆，虽然从技术上而言经济衰退就意味着硬着陆，但这是你能想到的美国史上最温和的一次硬着陆。

　　预计联储三月开启降息 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瑞银预计联储今年将降息275个基点，这一预测基于怎样的逻辑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一是联储自己表示将降息75个基点。联储有一个非常透明的框架，在他们公布的预测中，今年将有75个基点，即3次25个基点的降息。这主要是基于联储的目标实际政策利率。因此，随着通胀继续下降，实际利率开始超过联储所追求的紧缩水平，他们会开始降息。

　　在此基础上，联储是否会采取超出这一程度的措施，还要取决于是否会发生经济衰退。如果经济衰退，失业率开始上升，联储大概率必须采取通常的应对方式，即将政策利率推回到中性以下。但具体会如何发展，确实取决于会否发生经济衰退，而这并非确定的事情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是否仍预计联储将在三月份开始降息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瑞银预测第一次降息会在三月，现在市场对此只给予了约50%的概率。我们认为三月会开启降息的主要原因是，到那时，实际联邦基金利率将接近3%，远高于联储自己在2022年的预测中打算达到的水平。

　　可能有两种情况。一是联储在三月份进行一次小幅度的降息，结果发现这样是错误的。或者他们可能会在更晚些时候，但更快速地降息。除了通胀数据以外，如果能看到工资或其他活动数据减弱，联储可能会感到更有信心。因此，联储有可能更愿意在晚些时候开启降息，然后加速降息。虽然这同样存在一定风险，但他们不会陷入在事后意识到自己过早开始降息的尴尬境地。我们认为，根据联储自己的预测，应当要在三月份开始降息。

　　欧洲央行不会带头降息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欧洲央行何时会开始降息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相对联储而言，欧洲央行的情况并不那么清晰。因为他们没有明确的框架来确定何时启动降息。如果通过与美国相同的视角，即货币政策的总体紧缩程度，那么欧洲的实际利率到五月份将达到历史最高水平。此外，欧洲央行三月份的议息会议要早于联储的会议议息会议。目前的情况是谁先降息，其他的央行可能都会跟随。但欧洲央行目前似乎没有足够的信心与意愿带头降息。因此，我们的预测是四月份。

　　欧洲的经济数据很糟糕，但也更容易做出决定。在美国，经济数据仍具有韧性，同时还有较强的反通胀。在欧洲，经济数据与通胀则都有疲软趋势。此外，让欧洲央行感到担忧的因素之一是工资。但在未来几个月内，政策制定者不会得到太多有关工资上涨是否得到控制的确切证据。工资看起来可能已经见顶，欧洲央行可能会想再等几个月，以确保这确实在发生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你提到欧洲的经济数据非常糟糕。如何看待今年的欧元区经济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我们为美国和欧洲各自建立了衰退模型，它们的衰退概率都约为90%。但非常有意思的是，如果从实际数据来看，欧洲似乎已陷入衰退，但我们并未预测会出现衰退；而美国好像并没有陷入衰退的迹象，但我们却预测了衰退。之所以有这样的预测，主要是因为美国的支出和实际收入之间存在巨大的不平衡。而欧洲的情况却并非如此。 

　　整体来看，欧洲的消费者信心较低，人们没有使用他们积累过多的储蓄，消费看起来比美国要弱得多。出现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，一是在于房价急剧下降，确实对消费者行为产生了影响；二是欧洲在许多方面都更像一个新兴市场，非常开放并依赖贸易，但这也是全球经济中最薄弱的部分，因此他们比美国更易受到影响。 

　　亚洲经济增长前景更为乐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经济学家普遍认为，全球GDP增长将在2024年放缓，你的预测是什么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我们预测2023年全球增长约为3%或3.1%，而2024年约为2.6%。全球经济增长放缓主要来自两个经济体，即中国和美国的影响。对于中国来说，情况确实会变得更好，但去年第一季度那样强劲的复苏反弹不会重复。美国则是因为会有一场经济衰退。如果你看世界其他地方，如果不按GDP或其他权重计算，只是看看平均经济体表现，目前的增长约为1%至1.5%，这在历史上是相对较弱的。因此，在进行预测时，我们并不认为它将变得更加疲软。此外，几乎所有央行都开始逆转加息周期。因此，我们在2023年遇到的许多不利因素，如政策紧缩、企业和商业信贷的撤回等都已开始好转。到今年下半年，这些逆风都将开始减弱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你认为哪一地区将推动今年的全球经济增长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预计新兴市场会比发达市场有更好的表现。主要原因之一是新兴市场在贸易方面的趋势正在发生转变，尤其是亚洲。自去年夏季以来，亚洲与世界其他地区之间实际上情况出现了分化，其贸易数据开始变得更好，新兴市场和发达市场之间的增长差异将再次开始增加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我们对亚洲的经济增长前景更为乐观。

　　从金融市场的角度，新兴市场是否能够脱离发达市场还需要打上一个问号。如果美国出现经济衰退，除中国外，新兴市场的股票很难不随着美股一同下跌。因此，需要区分经济增长和金融市场，两者在今年可能有不同的表现。

　　看好中国科技板块 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今年推动中国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有哪些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房地产市场是我们预测中最重要的，也是最关注的因素。一方面，我们看到自去年夏季以来，出台了一系列刺激措施，但目前尚不明确是否已完全扭转了局势。房地产活动的月度数据有升有降，尚无明确的模式或趋势。但我们认为已经非常接近底部，情况变得乐观。这是最重要的因素，因为它具有各种各样的溢出效应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除了房地产行业之外，中国的其他行业表现如何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在展望未来时，中国的科技行业是股票市场上我们最看好的部分。与其他新兴市场以及发达市场相比，中国的科技行业现在处于历史上相对便宜的位置。当你看这个行业的盈利趋势时，它们实际上一直在改善。因此，尽管整体经济或房地产方面表现较为疲软，但中国仍然有一些非常有韧性的部分，而科技行业是最具韧性的部分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过去两个月标普500指数表现得非常好。你对今年的美国股市有何看法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标普500实际上可以看作“科技七巨头”加上其他一切。事实上其他一切的表现并不好，此前四个季度，非科技股的表现远不及科技股。我们认为，非科技板块在第一季度的收益也将表现平平。

　　我们预计，标普500指数在今年仍将继续上涨，但涨幅不会太大。如果经济衰退，则会有所回撤。此后，如果联储开始降息，市场则将会迅速修复。如果没有发生经济衰退，股市的表现则会比我们预期的要更好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你更看好哪些板块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鉴于对潜在经济衰退的担忧，我们更倾向于投资防御型股票或高质量板块，也就是那些对需求疲软不太敏感的公司。总体而言，我们更喜欢防御型而不是周期型的股票，比如医疗保健股、公用事业股等。这是一个广泛的建议，不仅适用于美国，也适用于欧洲。

　　美国大选或将对金融市场造成较大影响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地缘政治冲突在多大程度上会影响市场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目前来看，产生的影响有限。在俄乌、中东地区都存在冲突，却并没有对石油市场产生太大影响。虽然油价上涨绝对是、市场可能面临的主要风险之一，但从政治风险的角度来看，更引人关注的将是今年举行的一系列选举。许多国家都将迎来重要选举，其中最受关注的将是美国大选，这可能对市场产生很大的影响。

　　《南方财经》：这些选举会引发黑天鹅事件吗？

　　Arend Kapteyn：现在并不明确。人们对美国选举有很多普遍的观点。比如认为如果特朗普获胜，则对股市有益，对债市不利。原因是人们认为会重演上次的情况，去监管、降税收等，但财政赤字将居高不下。但这样的想法有些过于简单。如果回到2016年，当特朗普第一次当选美国总统时，没有人知道他在税方面会有多激进。所以我认为这一次如果特朗普当选，实际情况可能与上次带来市场上涨有所不同。

　　（作者：李依农 编辑：李莹亮）